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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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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

老神仙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裏,格外的清晰,甚至都能聽到裏頭的氣急。

曲冉冉把被子拉上來,遮了半張臉,就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。

“沒有啊,我是真的睡著了的,就是聽到外面有孩子在笑,一個激靈給嚇醒了。”

她嘴上說嚇醒了,可是卻沒有半點被嚇醒的意思,兩只眼眨巴眨巴的看他。

“我才醒沒多久呢。”然後她又是滿眼的不解,“仙君你這麽著急,難道是趁著我入睡的時候,對我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?”

瞬間形勢轉換,老神仙的那些機智,顯然沒有用在這個上,他原本的興師問罪,轉眼間偃旗息鼓,變成了詭異的沈默。

兩人來來回回的好幾次,天樞君領教過她嘴上的本事,在這個上,十幾歲的姑娘,比他這個活了萬千年的,要遠有本事的多。

老神仙也不拿自己的短處去和她比,一頭躺下來,學著她的模樣,拉上被子,只露出一雙眼睛。

因為是她厚著臉皮搬過來的,所以老神仙睡床內,她睡床外。

姑娘們和人一起睡的時候,多數喜歡床內,有人在外面擋著,很是安心。曲冉冉卻不,人在外面,幹什麽都方便,不用還得橫跨一個人,才能踩到地上。

“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,對孩子,尤其是那幾個月的嬰孩的動靜格外敏銳。女人哭,只要別在我面前嚎啕,我該怎麽樣就怎麽樣。但嬰孩就不一樣了,哪怕只有一丁點,就會醒過來。”

天樞君看過去,見著原本擋在她臉上的被子,被她自己扒拉下來了,一張臉完全露出來。

她不解的盯著頭頂的床帳,“仙君,你見多識廣,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?”

藏在被中的手掌,握緊了又松開,“興許你太累了。所以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。”

曲冉冉翻身過來,手掌壓在臉頰下,t很是不滿,“仙君,這種話,我十歲之後就不聽了。就算想要糊弄我,也好歹認真點嘛!”

天樞君挑了挑眉,“既然如此,那麽我就如你所願,認真和你說。你會不會覺得,你會有孩子在這世上?”

曲冉冉瞪大了雙眼,眼珠子沒掉出來,也活似兩個銅鈴。一息的功夫,她又變成哭笑不得,“你和我生呀?”

老神仙就保持著,她方才被子遮臉的姿態。兩只濃黑的眼睛望著她。

她只覺得好笑,要老神仙別糊弄她,結果換了個更糊弄的說法。

夜色如水,涼的厲害。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,“仙君真是,越來越把我當做小孩了。”

那番話,她只覺得好笑,“要是有的話,那也在我肚子裏。”

兩只眼睛炯炯的望著他,“可是我連著好兩回,都沒有把出滑脈。是不是仙君你修道修得太久了,所以以至於身體虧虛了?”

“土地不出莊稼,十有八九,都是種子的錯。”

兩人躺在各自的被窩裏,露出兩只眼睛兩兩相望,這話簡直能把死人給氣活過來,她聽到老神仙在被子裏嗤笑一聲。

那嗤笑聲很是倨傲,沒半點男人被調侃後的氣急敗壞。

若是仔細扒拉,還有點得意?

她想要再細細探查,但老神仙卻說,“睡吧,時辰已經不早了。再不說,日上三竿起來,又不知道會出什麽事。”

這兒夜裏沒有什麽消遣,入夜之後,又舍不得燭火用的太多,絕大多數人家,都是早早的睡下,到了寅時,天還黑著,就已經摸索著起來了。只是等卯時天完全放亮之後,才會出來活動。

在寅時三刻的時候,曲冉冉準時睜開了眼。這是她在鳳鳴山的作息,明明在山洞裏,一覺睡到天亮,結果換了屋子住,立即又是鳳鳴山的那套習慣。

果然還是陸風害得她。

十幾年來,她都要在這個時候起來,然後到陸風面前轉悠,問問醒來了沒,有什麽吩咐。當然多數時候,除非她沒活搶活,陸風也不會讓她做什麽貼身的事。

然後她就要和陸七一道,領著眾弟子去長老那兒點卯。

沒想到,到了這兒,竟然醒得還這麽準時。

她把賬全都堆在陸風的頭上,怒氣這種事,不需要講道理。只要沒動手,記著是誰就是誰。

她動了下,身邊沒有空空,扭頭去看,看到老神仙還躺在那兒。

老神仙看著,和在紫薇宮裏睡姿差不了太多,都是老老實實,規規矩矩的姿態。連著披散下來的長發,都是規矩的壓在頭顱下。不像她,主打的就是一個隨性,頭發也不耐煩規規矩矩在腦袋底下壓著,早就一把抓起來,散在頭頂。

她的睡相沒好到哪裏去,一晚上幾個時辰裏頭,哪怕入睡了,也是左翻右倒。堆在枕頭頂上的長發,也隨著她的動作張牙舞爪的掃得到處都是,其中就有幾縷長發跑到了老神仙那兒。

老神仙睡著了,像是無知無覺。沒有察覺到她那幾縷長發跑過了邊界,到了他的地方。

曲冉冉手壓在臉頰下,在濃黑的夜色裏盯著他看。

盯了小會,又打個哈欠,轉去睡覺。等到再醒來的時候,外面已經有了朦朧的晨光。

曲冉冉腦袋往內裏一撇,恰好就和老神仙的雙眼對上。

四目相對,曲冉冉問,“想吃什麽,肉絲面行不行?”

“你除了吃,還能說別的麽?”

天樞君問。

曲冉冉很坦然的搖頭說不能,“我在山洞裏可是過了兩天苦日子來著,好不容易到了人多的地方,我不想著吃的,我想什麽?”

天樞君被她這番理直氣壯的話,說得竟然有幾分無言可對。他嘆口氣,“你好歹也說些別的。”

孩子都在那兒聽著,萬一學了去……

突然他想起自己早些時候,那些變化。這孩子恐怕還真是隨了她。

“能說什麽,說仙君,我今日又愛了你幾分?”

老神仙的臉上有些發紅,“好了,大清早的沒羞沒恥的。”

曲冉冉起來,探身去抓衣裳,“都是實話,又有什麽沒羞沒恥的。難道仙君不也一樣?”

這話叫天樞君竟然有小半會的無話可說。

“我不是你。”

小會之後,他扭頭過去。

他不是她,所以他的情都是真的。即使她就在眼前,他也不敢把這情,和她一樣,滿滿當當,明明白白的擺在面前。

他到她的面前才發現,他其實沒有那麽大的勇氣。

曲冉冉沒有在乎老神仙的小情緒,她下了床,整理好衣著。

“仙君既然不說,那我什麽都買些回來?”

她說罷,到鏡子面前把長發梳通了,隨意的盤了個發髻,用桂花簪別好。

“熱水我會拿過來,起來了自己洗漱。”

她對著鏡子扯了扯袖子。

交代完之後,噔噔噔的出去了。

她一出去,房內立即安靜了下來。原來那片溫熱的暖意,也隨著她的離去,迅速的冷卻下來。

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呆了好幾日,已經完全習慣了她的存在,當她離開之後,莫名覺得很是孤寂。

天樞君起來,整理衣著,房裏的水溫都是恰到好處的。

整理完之後,天樞君推開窗板,往外看。見得地上一道水痕。

昨日天氣晴朗,前日倒是有雨,不過是毛毛細雨,落到地上,被日頭一曬,馬上幹幹凈凈。沒有半點痕跡。看那一道,倒是像新鮮潑上去的。

天樞君靜靜的看著,那一道水漬從街上的另外一頭過來,突兀的斷了,盡頭指向現在他所在的房屋。

一只孩童的虎頭鞋,躺在那片水漬裏。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大亮,已經有了人聲。來往路過的人踩過那片水漬,那只幹凈的虎頭鞋,也被步子帶起的汙水沾的面目全非。

一個婦人開始想要撿起來,被旁邊的人拉住,搖搖頭說怕是討債鬼的東西,不能要。

這個他知道。凡人生下來的孩子,沒有幾個是生幾個活幾個,有時候生上好幾個,十多個,活下來兩三個,甚至一個都沒有的,比比皆是。

凡人覺得夭折了的嬰孩,都是討債鬼,是上輩子的債主,這輩子特意來向父母討債的。

孩子夭折之後,若是疼愛一點的,用瓦罐裝進去埋了,若是不疼愛的,直接挖個坑一埋了事。另外還得請上那些法師,到家裏來吹吹打打,把討債鬼的魂魄,從家裏驅趕出去。

凡人所作所為,他只覺得荒誕可笑。若是命數裏註定了子嗣艱難,那麽再怎麽吹吹打打,驅趕孩子魂魄,也還是原來的結果。

他在窗臺那兒看了好會,這會沒有書籍給他看,也沒有左輔右弼給他稟報一堆的事。看看來往的人,也算是打發時間了。

來來往往的凡人,神色大同小異,看在眼裏,和看那些花花草草的區別不大,他心情不覆初始時候的沈靜,開始有些急躁。眼睛也在人群裏搜尋。

終於看到曲冉冉在人群裏,一步一步往這兒走。原本急躁的心落了下來。

他也不等她上樓,徑直下樓去。

待到開門的時候,正好她到門前。

租用的兩層樓院,下面這層其實是打開的木柵門,各家各戶大白天的時候,都會把大門打開,到了天黑才關上。仍由路過的人往裏頭看。

曲冉冉知道天樞君的性子,天色大亮了,也沒有大門敞開,仍由人往裏瞅。

誰料到,她才到門前,門自己從內裏開了。

天樞君站在門口,神色一如她離開的時候平靜。

她很是不解的看他,不等發問,他就已經轉身入內了。曲冉冉把兩手的油紙包放上,“原本想吃肉絲面,不過那東西不好帶走,得過去吃才行。”

她暼了一眼坐在那兒的天樞君,“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喜歡那兒的口味。算了,我也只是說說。”

“明日若是天晴的話,我可以去試試。”

曲冉冉擺放碗箸的手一頓,還沒等她開口,天樞君已經飛快道,“既然已經來了,那去試試也無妨。”

“反正是我自己想去的。”

曲冉冉艱難的把要說出口的話咕嚕一聲,給吞回肚子裏,“其實……仙君也不必說後面那句話。”

對上老神仙略帶疑惑的雙眼,“有句話叫做,此地無銀三百兩。”

趕在老神仙惱羞成怒前,曲冉冉趕緊把滾熱的豆腐腦給倒到碗裏,另外炸的金黃的油果子擺好。

“是甜的,嘗嘗?”

她坐下來,“我一個人去還是太孤t單了,有仙君陪著正好。”

“啊,不是。”曲冉冉又道,她作勢才要說話,老神仙低頭喝加了糖的豆腐腦。

豆腐腦是才做出來的,滾燙冒熱氣,裏頭加了糖,還灑了桂花,香氣騰騰。

“你一個勁的在這兒說話,是想要等著東西都涼了?”

老神仙輕聲問。

曲冉冉笑了,“那肯定沒有,”

她坐下來。早上吃點熱熱的東西,腸胃裏一熱,渾身舒服。

老神仙吃相斯文秀氣,門開了,他也沒有關上的意思。見曲冉冉要去,“算了,入鄉隨俗吧,大白天的把門關上,反而更引人註目。”

“我是擔心你嫌吵。”她喝了一口豆腐腦,幾粒鮮桂花被牙齒咬破了,桂花味都彌漫在舌頭上。

“我沒那麽貴氣。”天樞君依然不看她,手裏的勺子撥弄著豆花上的桂花。“你也不要事事都遷就我。”

曲冉冉噗嗤一笑。

“你不要誤會,更不要得意,我不是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曲冉冉咬著油果子忍不住笑出聲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曲冉冉把嘴裏的油果子吞下去。

短短一句,倒是讓他有口難言之感,這會兒要是再說,就真的此地無銀三百兩。

他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箸,所有的事都要分開才好,她既然把東西買回來,接下來的事,也是他收尾。

才收拾好,聽到外面突然鑼鼓喧天。

曲冉冉出去看,卻是見到一群穿得花花綠綠的神漢,臉上扣著張牙舞爪的面具,手裏拿著各類銅鑼,一路敲一路跳,到一戶人家家裏轉圈。

那戶人家外面集聚著一圈人袖手看熱鬧。

“這是怎麽的?”

曲冉冉想要找身後的大嬸問個明白,大嬸很熱心的道,“昨夜這家裏的孩子死了,倒黴透頂了,生了個討債鬼,吃了爹娘幾個月的奶,一個晚上的功夫就死了。”

“頭幾個月的孩子鬧人呢,一有不順心的地方,白天晚上都是哭。才不管爹娘好不好。早知道還不如生下來就抱出去溺了馬桶。”

曲冉冉聽著,臉上擠出一絲笑,對這一肚子的抱怨,沒辦法感同身受。

大嬸看著她往門內看了看,知道年輕人不懂這些,“這是叫討債鬼快走,別再留在這家裏,讓後面的孩子好平安長大。”

曲冉冉不由得往門內多看了幾眼,門內是熱熱鬧鬧。地上放著一只小瓦罐,應該就是那孩子的棺材了,待會驅魂完畢之後,就拿出去隨便找個地方埋了。

在凡人這兒,夭折的嬰孩,還有沒有成婚早逝的年輕人,不算是人。所以就算死了,也是隨便一埋完事。

她伸頭在院子裏頭看了看,沒感覺到任何嬰孩魂魄停留的痕跡。

幹幹凈凈的簡直半點都沒有剩下。

人死之後,會飄蕩那麽一日半日,有時候死了的人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了。還樂呵呵的坐在生前的地方,看著人忙自己的後事。

幾歲的孩子,魂魄無知,會撒謊的到處跑。這麽點點大的孩子,也會留下些許存在的印記。不會和現在這樣,半點都沒有。

裏頭正鬧著,曲冉冉也沒有多少心思去看了,這時候對面的人家,正好提了一桶水出來,嘩啦一下就潑在了門外。

潑水之前,喊了一嗓子,叫人躲開。水嘩啦一下潑在地上,人堆裏啊的一聲各自跳開,免得自己身上被潑到。

不過那一桶水也真不少,饒是躲閃及時,腳下也是有了一灘的水。

曲冉冉在人堆裏,跟著人走。突然她的胳膊被旁邊的人狠狠拉了一把,險些眾目睽睽之下,撞到他的胸膛上去。

“你看你腳下。”

天樞君說著,眼眸往下看。

曲冉冉依言去看自己腳下,發現原先自己站的地方,多出了幾個小小的巴掌印,還有極淺的凹痕。

如果不是有水在那兒,恐怕半點痕跡都看不出來。

曲冉冉方才的確是沒有察覺到有魂魄的接近。

緊接著地上的淺淺痕跡,又多出了幾個,在她面前止步,又往她身旁的天樞君身邊爬過去,不過只是爬了幾步,停住了。

緊接著就是不停的在兩人面前打轉。

曲冉冉看了一眼門內,門內依然熱鬧的很。

真是奇了怪,按道理有魂魄接近,她會有感覺的,就和昨晚上一樣。

她看向天樞君,用口型問他怎麽回事。

天樞君看著面前的腳印沒有再增加,“這孩子年紀不大,魂魄太輕了。”

能被人感知的魂魄,多少有些份量,越小的孩子,魂魄越輕。若是有人再在裏頭遮掩,的確難讓人發現。

那邊人家裏頭吵吵鬧鬧的,熱火朝天,鑼鼓聲吵得耳朵疼。

他拉住她的手就離開,曲冉冉回握他的手,反問,“這孩子在我倆面前轉悠幹什麽,”

她很是不解,“難道不該是找他的父母麽?”

曲冉冉說完,感覺指掌下的手瞬時僵硬。

“你……有事瞞著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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